甜檸檬

15.生日快樂

我俯身使勁將插在蛋糕上的蠟燭吹熄，刺耳卻代表喜氣的拉炮聲四起。

「趙希，生日快樂啊！！」阿煜把印有星星圖案的包裝紙的禮物遞給我，我向他說了聲謝謝。

「趙希姐！十九歲了耶！」說話的人是小我一歲的學妹喬喬

是啊，轉眼間我已經走到十九歲了。大學也讀上二年級來了，我卻有幾分不真實。十九歲對我而言，代表什麼？可以喝酒了？那是去年的事。可以談戀愛了？或許跟年齡是無關的。那麼，我為什麼要過這個生日？只是紀念性的代表我的人生又往前跨了一年，我以為，這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事。重要的大概就是十八歲，要負起刑法的責任，以及二十歲擁有投票權。其它的，毫不重要。並不會因為我十九歲了，我的日常生活或想法就因此有了巨大的改變。該改變的終究會改變，為命運戲碼的一個小橋段，儘管是三十歲、四十歲，都沒什麼兩樣。

「不過小希啊，妳已經大二了耶！怎麼去年跟今年的生日都是我們朋友幫妳慶祝啊？虧妳老媽還挑了個這麼浪漫的日子把妳給生下來，可惜喲....」胖胖的小季學姐將盤裡的義大利麵吃的一乾二淨，連醬汁都非得用湯匙刮的乾淨送進嘴裡才甘心。

「小季學姐妳自己還不是一樣！三年級了，什麼時候才要把妳的寶貝介紹給我們認識啊！搞神秘也搞太久了吧！」小季學姐胖歸胖，但在男生界裡還算吃得挺開，一天到晚就是有男同學送早餐、中餐、點心和宵夜，看得還沒有半次經驗的喬喬羨慕的口水直流。不過話雖如此，據說小季學姐老早就有護花使者了，通常那些男生知道以後也就打退堂鼓。嘖嘖...難怪她才會這麼胖。

「就是啊！小季，護花使者未免太過低調了。」有「花花公子」之稱的白開水學長也配合地跟著我們用激將法，想辦法激出她那位帥氣的使者。白開水學長，有人說他換女朋友跟把妹就如同喝白開水那麼簡單，也有人說是因為他的真實感情淡的跟白開水一樣，才會得到這個「不怎麼樣」的封號。

他們幾個人越吵越起勁，我低著頭看著堆在腳邊的禮物，大嘆一口氣。當然收到人家的祝福及窮大學生努力存錢買來送我的禮物是百般窩心的，只是每當生日來到，心裡頭收藏記憶的大櫃子，總會有一格抽屜在這一天悄悄被拉開來，使我憶起了些什麼。今天二月十四，情人節。明天.....二月十五。二月十五....

「啊！趙希姐！」吵到一半的喬喬忽然大叫一聲，終止了戰火。我的回憶也暫時打住。

「什麼？」

她從粉紅色手提袋中拿出一個小盒子，交遞予我手裡。

「這個禮物是阿澤學長託我交給妳的，他說他今天有報告要趕，所以沒辦法來....快點打開來看嘛！很好奇阿澤那個傢伙會送什麼給妳呢。」喬喬催促著我，大家的目光注視著小小的方型盒子。

「什麼阿澤那個傢伙，他可是妳的直屬學長。」阿煜敲敲喬喬的頭，喬喬痛的哇哇大叫，直喊要阿煜賠償

「直屬學長又怎麼樣？他還不是不跟我在一起......」喬喬落寞的眼神裡帶點稚氣的調皮，其實她喜歡的根本不是阿澤，而是.....

「誰說直屬學長一定要跟直屬學妹在一起？小妹妹，妳小說看太多了。」阿煜嘻笑地啪一聲打上喬喬白嫩嫩的額頭

「阿煜學長！我不是小妹妹啦！」是的，不是阿澤，是阿煜。

「不要吵了。快點啊，趙希，打開看看。看阿澤那小子會送什麼禮物足以表達他的愛意！」

怎麼阿澤不論是在學妹、學姐裡，總是被貶低身份。一下那傢伙，一下那小子的。

帶著大家的期望，稍稍用力打開了小小方盒。一對雙心耳環，下面還鑲著兩顆小小的水鑽，在小小的盒裡閃閃發光。

「哇，那水鑽一定是假的啊。」白開水學長先不甘示弱地吐嘈人根本不在這裡還要受這種污辱的可憐阿澤

「想也知道好不好！是阿澤耶，又不是王永慶。」小季學姐跟著吐嘈

我可以感覺得到那兩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小鑽石在哭泣。

「好了啦，好歹這是阿澤的禮物嘛。不要一直欺負他嘛。」我闔上盒蓋，拿起手機傳了封謝謝的簡訊給他。

「對了，趙希，說到簡訊，拜託妳手機裡的簡訊清一清好不好？每次傳簡訊給妳，妳都說沒收到。結果上次我一看，天啊....二十幾封簡訊都沒刪。」小季學姐碎碎唸的同時，我才示意到我可憐的肚子已經開始大唱巴豆夭之歌，而完好的蛋糕擺在桌上完全地被我們忽視

「很重要的簡訊就不可以刪了啊。說不定那些對趙希來講很重要。是不是？」阿煜幫我回答，我點點頭，低著頭吸一條義大利麵

很重要的簡訊啊......再怎麼樣我也不會動手去刪了它們。就連上回吝嗇的老爸問我要不要換手機，我也堅決的拒絕了。有一些事情，得堅持它們才會存在。就好比人一定有堅持，才能完整的活著。

「啊！趙希姐，怎麼可以先拆阿澤的禮物啊！嗚....要先拆我的才對啊！」喬喬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樣，懊惱地趴在桌上

要不是你們拱我，我才不會拆啊。我的腦袋背後冒出三條黑槓。

為了安撫她小女孩的情緒，我連忙大聲宣佈我要拆最親愛的學妹喬喬送的禮物。還招來餐廳服務生的偷笑。我先打開最外層的盒子，沒想到裡面還有一個盒子。不會吧.....是那種拆禮物的無聊遊戲！我開盒子，再開盒子，開完盒子後再開盒子，就不停地開盒子，白開水學長打了呵欠，阿煜則是當我每開一個盒子就巴一次喬喬的頭，而小季學姐把握空檔偷吃蛋糕上的奶油。終於最後，剩最後一個長型扁盒子，我打開來，是一只相當精緻的手錶，錶面的圖案是喬喬最喜歡的粉紅色，還是很可愛的小花朵形狀。

「怎麼樣怎麼樣！很可愛吧。我找阿煜學長陪我找了好久呢。」她雀躍地搖著我的身體

「很可愛呢！謝謝妳，喬喬。」

阿煜接著爆料，其實那天根本就是被拖去當駝夫的。

阿煜送我的則是一瓶有牌子的香水，淡淡的果香。看到包裝的價錢我差一點沒有昏倒。「阿煜，這很貴耶！！你哪來這麼多錢！」我驚呼一聲，嚇得想把香水退回去給他

「唉唷，生日一年才一次啊。上次妳不是跟我說我姐噴的香水很好聞，妳很喜歡嗎？所以就買給妳啦。」每每他注意到我曾經說過的話，或是無意間冒出來的，心裡頭便會有一股暖流流過，將冰冷的血液加溫。都這麼久了，從國中一直到大學，他卻不曾離開過、不曾改變過。話說回來，我和他是怎麼又在同一班的，其實不應該這樣問，而應該是－－我們是如何從國中、高中到大學都同校，甚至還同班！

每次媽媽都笑說這是緣份，還叫我以後嫁給他算了，對此我只能抱以開玩笑的態度來看。「記得妳國中的時候好喜歡阿煜的啊？」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表姐對我這麼說。那時候會和她討論阿煜的事情，也只有她才知道我國中時候喜歡阿煜。國中的時候好喜歡阿煜......記得那是在某天之前的青澀曖昧吧。自從那天之後，我的人生道路轉了個彎。那一天，他出現了。可是後來的某一天，他消失了。我卻沒有再次找回對阿煜的喜歡。或許有，只是被另一人蓋過去罷了。

「哦－？阿煜送香水喔！是不是以後想要藉機說"我看看妳有沒有用我送的香水"，然後偷偷聞趙希啊，哈哈。」白開水學長喝著檸檬開水，說出只有自己才會做的無聊把戲

「喝你的開水啦！」阿煜罷道地拿起水灌學長，他差一點就被嗆死

離開餐廳後，我抱著一堆禮物，坐上白開水學長的機車。喬喬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不論是誰都看的出她有著堅決要給阿煜載的決心，於是我們很快敲定誰要坐誰的機車，至於小季學姐拿起手機，撥給了她的護花使者。

「你們....幹麻不走啊！快點走啦！不走機車會爆喔。」小季學姐滿臉通紅地趕我們走，笨蛋才會要乖乖離開。護花使者終於要現身了，這樣的大好機會，豈能被我們錯過呢？

「嘻嘻嘻－－護花使者出現啦！！！」一輛黑色的喜美轎車停在我們面前，有著新漆的車體閃閃發亮。進場得滿分的使者搖下車窗.....我們屏息以待，等待他脫去英雄的面具....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使者竟然是.......

「文－－生？！」我和阿煜不約而同大叫，天啊！真的是國中的那個小霸主文生！他怎麼會變的這麼有.....氣質？果真是男大也會十八變的。

「咦？這不是楊煜恆跟趙希嗎？哇靠，你們還在一起啊！我們大家都以為帥星宸出現之後你們就......呃阿，趙希....對不起.....」他提到了帥星宸三個字。

「啊？沒關係啦，沒關係.....」我勉強擠出一個最難看的笑臉，但這是我能力所及了。難看也沒辦法。小季學姐上了車後，我們也準備回學校。白開水學長粗魯地替我戴上安全帽，要我上車。

「這可是我第一次替女生戴安全帽耶！感動吧，生日快樂。」

「騙人！！」

「真的啦。」他插上鑰匙，發動機車

夜晚的道路兩旁亮著一排路燈，這個還有點冷的冬天尾巴，強風不停地從衣服灌進來。「咳咳咳....咳咳.....」我咳了起來，縮起身子。他忽然熄火，我原本以為機車有什麼問題而感到不解，他脫下身上的外套，替我套上。只剩一件單薄T恤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壯。

「這樣....不行啦！你會感冒的！」我趕緊要把外套脫下來。他卻比我更快一步把外套拉鍊替我拉到脖子。事實上，被裹在男生大件的夾克裡，確實溫暖許多。

「白開水不會感冒啦！頂多結冰而已......」這麼冷的天氣，他竟然還有心情穿那麼薄說這種會令天氣降到冰點的冷笑話，笑點不高的我竟然笑了出來。

「妳這樣還真像個雪人，腫死了。」頭戴安全帽，上半身被裹著的我，當然像雪人啊！

「.....哼，不穿了啦！外套還你還你......」我賭氣地拉下外套拉鍊

「好啦，我開玩笑的！可愛的雪人啦好不好？」

坐在後座，我用冰冷的手拉住他的衣角，風越來越強了，雖然身體暖和了，可卻依舊咳個不停。此外，心裡沉甸甸的，或許我想把那樣的憂傷咳出體外，得到了實體的溫暖，空虛的冰冷卻逐漸腐蝕心的內壁。文生提到了那三個字，帥星宸。這麼多年以來，我已經不再去說他的名字，阿煜也不會。在心裡頭，我總是以「那個人」來代稱。我還在害怕，依舊在想念，一直一直都是。即便我再怎麼想要忘卻那段過去，它就越是深刻。為什麼？越想把握，流失的越多；而現在我想要拋棄，記得卻比原來更深？它就像大樹的樹根一樣，我是泥土，只有被抓住的份。鼻頭一酸，我的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努力吸著鼻子，可是它已經被凍僵了。

「妳是不是在流鼻水了？而且妳自己摸，妳的手好冰喔。」紅燈時，白開水問我

「呵....對啊，流鼻涕了。」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聲音的破綻馬上被抓到

「妳在哭？怎麼回事啊！」他將車子停在路邊，只見我哭個不停，路人還以為他欺負我，差一點要把他抓去警察局。我拼命搖頭，抹去眼淚。「沒事啦.....」

「還說沒事！明明就哭的跟什麼一樣。超醜的耶。」都什麼時候了，女孩子在哭竟然還說我醜！白開水白開水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蒸發掉！！我揍了他的胸膛一拳，「很過份耶你！」

他笑笑，「好嘛，開玩笑的。哭完了？我們可以上路了嗎？」

「不行....」

「不然妳還想去哪啊，小姐？」他無奈地靠在機車旁

「....帶我去看星星。」他聽到之後，把我的頭往上扳，「這裡的天空看不到啦！去空曠的地方看。」

「比如說？」

「海邊啊！」他的下巴差一點沒掉下來，我還替他接住。「海邊－－？妳有沒有搞錯啊！我們學校在市區裡耶！改天啦好不好？」我裝作又要再度哭起來，他沒輒的答應了。「嘿，想不到大情聖白開水最受不了女生哭啊？」我笑嘻嘻地跳上機車，兩個人往海邊的路出發

「乖乖閉嘴啦！不然我把妳丟到海裡給鯊魚吃。」

不知道為什麼，我天生膽子就不大。都已經大二了，還會怕這種騙小孩子的爛恐嚇，於是我乖乖住嘴。風從我們旁邊走過，來來回回，就在我即將連眼睛也要閉上去見周公的同時，「到了。」

海浪打上岸邊的聲音規律的進行著，我和白開水坐在防波堤上。仰望夜空，幾顆星星賣命的閃爍著。漸漸地，我深信著牛郎與織女的傳說，一年才相見一次。平時我沒辦法看星星，也沒有太大的機會在鋼鐵叢林裡發現它們的蹤影。只有在這個時間，我的生日及他的生日的交會點，我才會抬頭數著星星。天上這麼多的星星裡，我知道有一顆是他，因為他總是遵守著我們的約定，告訴過我：「思念時就看星星」的他，不可能會毀約。海邊的風更強，我這才忽然想起我提出這麼任性的要求，白開水不冷死才怪。脫掉他的外套，還給他。

「妳幹麻！快點穿上，妳會冷的！」他急急忙忙又把外套披到我身上

「可是這樣你會冷....風這麼強。你穿啦。」他說我的手冰，其實他自己的也沒有熱到哪裡去

拗不過我的耍賴，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套上衣服。

「咦？妳這條項鍊很漂亮喔。阿煜送妳的？」原本我都會把那傢伙給我的星星項鍊收在衣服裡頭，剛才不小心被拉了出來，被白開水撞見。

「不是啦。不是阿煜送的....」這是一個人。項鍊代替了一個人，一段記憶，還有，一顆星星。掛在我的心上。白開水見我再度沉重了起來，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我相信在外人的眼裡，我必定是個不太快樂的女孩，就事實而論，沒錯。太沉重的憂傷壓在當年十五歲的我上頭，快樂的成長值早就被壓抑在那兒了，所以活到現在，最快樂的我十五歲那年。沉默了好一陣子，我看看手錶，再過五分鐘就十二點了。這時白開水的手機囂張的響起來，「喂，阿煜打的耶。他說妳都不開機，叫妳接電話。」

「喂？」

「趙希－－！妳到底跟白開水去哪啊！也不說一聲.....這樣我們會很擔.....」

「我們在海邊啦。等會就回去了，掰掰。」掛上電話，我擅自幫白開水關機

剩兩分鐘。

「小希，要不要回去了？」

「再等等......再一分鐘就好了。」於是我們又靜靜坐在防波堤上一分鐘，直到我的手錶指針同時指著十二。

「生、日、快、樂－－！」我跳起來，對著空無一人的星空大喊。沒有人回應我，只有還醒著的海浪在漫步。

但是我知道，你回來了。我十九歲，你也十九歲。生日快樂。

「.....小希，妳哭了。」白開水心裡頭一定冒著無限多條的黑槓，一定覺得我是個麻煩的學妹。「..才...才沒有。」我捏著鼻子，逞強的說謊。

「想哭就哭啊！雖然我不曉得到底是什麼事讓妳這樣難過.....可是.....想哭就應該要哭出來啊！」他拉開我的手

就在他十九歲生日的第一分鐘，我放聲大哭起來，白開水紳士地拍著我的背，讓我的眼淚浸濕他的衣服。